劉教練勉勵了幾句，就放她出來了。

顧翎一出到外面，迎接她的是餘楓熱情的擁抱和真心的祝賀。

陳娣在一旁羨慕道：“真好。”

顧翎擁抱了一下她，“走，我們過去坐著聊吧。”

在小賣部賣了一瓶汽水，免費獲得了兩瓶，陳娣打趣：“怪不得餘楓說，你的運氣一等一的好。”

顧翎笑笑：“湊巧而已。”

“真不是湊巧，”餘楓極力推薦，“她隨口幫我說了個幸運數字，我靠著這個幸運數字，成功參加省運會。”

陳娣樂呵呵道：“來來來，小金口幫我叭叭一次。”

三人笑作一團，這就跟轉發錦鯉差不多，只是求個心安而已，陳娣和餘楓心裏其實都明白。

午後的陽光，熾烈地灑下，高大的樹木遮擋住了一部分，還有一部分透過樹葉的縫隙映照在人身上，讓人莫名地熱了起來。

陳娣輕聲道：“我在這兒訓練了十年。”

“十年裏，我無數次期盼我能去國家隊，我能代表國家站在最高的舞臺。可是，沒有。”

“在這裏，跟我懷有一樣期盼的人還有很多。而最後成功的人，寥寥無幾。”

風吹過，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，似乎也把陳娣的感慨吹得更遠。

“小翎，你加油。”千言萬語，最後只化成了這一句話。

顧翎望過去，陳娣的眼睛彎成月牙狀，手握成拳，給她加油。

“嗯，我會的！”

有種理論叫幸存者偏差，運動員獲得金牌這件事在某一方面上，也可以套進這個理論裏。大家總是看到獲得冠軍獎杯的運動員，卻沒什麽機會了解在這條道路上拼命向上的大部分運動員。

這是優勝劣汰後的結果，競技就是這麽殘酷，冠軍永遠只有一個，光鮮亮麗的只是少數。

顧翎想，她在這條路上真的很幸運，幸運地遇到了很多真心幫助她的人，也從這些人身上學習到了很多東西。

比如陳老師的嚴格要求，比如劉教練的淡定無波，比如陳娣身上為了信念而堅持的模樣。

“不過，我現在的確有一個煩惱，”陳娣道，“我想問一下你們，請你們給點意見。”

“你們說，我要不要退役？”

啊？顧翎吃驚看向陳娣。

“怎麽就突然要退役了呢？”餘楓急急道。

顧翎也滿是不解。

陳娣苦笑：“如果不能出更好的成績，那我要再耗十年在這裏嗎？”

“你們聽我的名字就知道，我家裏還有個弟弟，從小被重男輕女的親人撫養長大，能進入這裏，能接觸射擊，是靠住在我隔壁的恩師幫我的。”

“我現在對那個家庭已經毫無留戀，所以我必須靠自己，要獨立生活。”

“現在這個年紀，要做點什麽，好像都很尷尬。”她無奈道。

空氣突然沈默下來。

陳娣見狀，覺得十分不好意思：“你們看我，這麽高興的日子，說我這些不高興的事幹嘛呢。我們說點其他的事吧。”

“沒事的，”顧翎擡頭，笑道，“陳姐，我這兒有點想法，你要不要聽一聽？”

她是真心希望陳娣能過得更好，當然她這也是一家之言。

“說說看，我現在心裏也是亂七八糟的，有你們給我分析分析，我聽著，”陳娣道，“我明白的，你最終還是要我自己下決定，無論我以後過得如何，都和你們無關。”

顧翎便說：“你喜歡射擊，我個人當然是希望你能堅持射擊，但就像你說的，咱們總得為以後的生活考慮。”

“那要不，你給自己劃定一個期限？在這個期限裏，你努力努力再努力，抓住一切的機會，如果到了這個期限，你所預想的情況並沒有半分變化，那就慎重考慮退役的事。”

餘楓抿唇想了想，“我覺得可行。”

“陳姐，我真的覺得可以再爭取一下。”

陳娣沈思，“好，我回去想想。”

對於未來，每個人都有太多迷茫，顧翎想了想，給程就發了一條信息。

【顧翎：我們很幸運。】

他們很幸運，可以有嘗試的機會，可以找到自己堅定的路，可以有收獲。

盡管她這句話沒頭沒尾，但程就那頭還是回了消息。

【程就：嗯，好好訓練。】

她不由笑了出來，每回都是這四個字結束。

回到宿舍，顧翎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，這麽大的好消息，當然要和家裏人分享。

顧爸和顧大哥的情緒還算穩定，顧爺爺和顧母的反應就強烈多了。

顧爺爺平時喜怒不形於色，現在直接在電話裏大笑起來：“太好了！小翎！沒想到，有一天我老顧的孫女居然能去國家隊！”

老人家經歷過那個特殊的年代，對祖國總有一種情懷，希望祖國越來越強大，越來越好。

“小翎啊，你可要認真訓練，好好地打。要是真的去參加國際比賽，全世界的媒體都會把你當成是我們國家的最高水平，你的實力、你的一舉一動，都代表著國家臉面。你打得差，估計報道就會說這個國家的射擊不行。就看足球，哎呦，全世界都曉得……”老爺子興之所至，洋洋灑灑說了一個多小時。

顧翎耐心聽著，最後保證：“爺爺，我一定努力訓練。”她好像有點明白爺爺的熱血了。

最後是顧媽媽接過電話。

“孩子啊，比賽嘛，做好過程，盡力而為，不必強求結果。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，媽媽沒別的心願，只希望你健健康康，平平安安，快快樂樂。”

顧翎鼻子突然一酸。

她之前以為，只有拿到好名次，家裏人才會更開心，可是在媽媽這裏，不是的。

“嗯，媽媽，我知道，我會好好的。”

去了國家隊，顧翎適應得很快。

第一天她就見到了程就，不過雙方都有訓練，所以只是點了點頭。

吃飯時，新認識的隊員在一起聊天，八卦道：“你們都知道男隊的程就吧，他之前一進國家隊就因為某些原因去國外了，然後近段時間才回來。”

“那張臉，可真是太絕了，帥！”

“聽說成績也很好。”

“就是高冷了一點，我發信息給他，生活上的事情他幾乎不回，只會回答射擊有關的問題。”

顧翎舉筷的動作一頓。

好像……她之前發小熊餅幹給他時，他回了好吃，她發午餐照給他時，他也回了個表情。

這樣看，他對她，算是很好了？

“小翎？小翎？”

有人推自己，顧翎回神，笑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之前看到你和程就見面點頭打招呼，你們之前認識？”

顧翎戳了戳飯，“我之前省運會比賽那場，李教練帶他一起去看了。”

“啊，原來如此。”

吃完飯，又是訓練。其實運動員的生活很枯燥單一，心中要有熱愛，才能堅持下來。

國家隊的環境條件更好，但能人也很多，競爭比以前要激烈許多倍。顧翎剛來時，連做夢都是在設計。

而她的耕耘也終於有了一點收獲。

顧翎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，就獲得了冠軍。

當國歌想起的那一剎那，她突然明白了，為國家而戰的含義和感受。

她註視著冉冉升起的國旗，身體裏似乎奔騰著熱血，胸中似有雷霆之情要噴薄而出。

這種愛國情感不是突然間出現，而是日積月累在她的大腦裏刻下印記。每一次進訓練場時看到的國旗看到的標語，遇到的教練和隊員對她的影響，還有顧爺爺講述的經歷……

現在只是量變引起了質變。

她的運動生涯，要開始刻上國家的名字。

女隊這邊是顧翎拿到了冠軍，男隊那邊則是程就拿到了冠軍。這算是雙喜臨門，大家便聚在一起慶祝了一番。

飯飽水足後，顧翎覺得裏面有點悶，借口去廁所起身到外面走走。

冷冽的空氣吹散臉上的熱意，上頭的興奮也逐漸平息下來。

“還好嗎？”

旁邊突然多出一道聲音，顧翎被嚇了一跳。

程就面色微頓，歉意道：“不好意思。”

“沒事，”她搖搖頭，輕輕笑道：“你怎麽也出來了？”

“出來走走。”

兩人都沒說話，只是在小道上慢慢走著。氣氛很安寧，像是突然心安了一般。

過了一會兒。

“我覺得有點恍惚。”顧翎道。

程就點頭：“我明白你的心情。”

看來，他也並不是看上去那般淡定自如，只是把情緒壓了下來。他們倆還真是挺像的。

顧翎頭一次向別人說出自己內心的擔憂：“要是下一次，我沒辦法獲得冠軍，怎麽辦？”

她也知道，也明白，沒有人永遠是冠軍，可還是擔心那一天的到來，她怕自己會失望，親近的家人朋友會失望。

“涼拌。”

清清冷冷的一句話，顧翎無語：“好冷。”

程就停下腳步，“其實，我也有這樣的擔心。”

“但發現——”

“擔心也沒用。”

“擔心也沒用。”

兩人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。

顧翎笑了一下，“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，但心裏總忍不住去想。”

“這就是我們之所以是平常人的原因吧，”程就道，“我們不是聖人，只是平常人而已，有擔憂有快樂，有虛榮心有自卑。”

顧翎心中的負擔一下子輕了許多。

是啊，聖人受人崇敬，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聖人。

她這個普通人，全力以赴，盡力而為就好了。

“我們和自己比，不和其他人比。”

程就嘴角微微勾起：“嗯，好好訓練。”

他們相視一笑，顧翎發現，他的耳尖突然紅了。

他們沒說什麽，但似乎心裏都明白，在更重要的任務面前，個人的情感先放到一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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